伊犁河谷的陽光熾烈如熔金,研學的第四日,我們的大巴沿着蜿蜒山路,駛向了賽裡木湖。到達時正值正午,眼前的景象瞬間洗刷了旅途的倦意。“大西洋最後一滴眼淚”毫無保留地鋪展開它的澄澈與壯闊——湖面萬點碎金跳躍,暖風裹挾着細碎光塵,草葉被曬得微微發卷,一派盛夏獨有的熱烈撲面而來。

踏上湖岸木棧道,陽光毫無遮攔。湖水褪去朦胧,呈現出極清透的藍。正如清人祁韻士《西陲竹枝詞·賽裡木海子》所雲:“澄波不解産魚蝦,飲馬何曾問水涯。碧草青松看倒影,蔚藍天遠有人家。”青灰卵石如碎玉撒落藍綢,清晰可見;望向湖心,靛青漸深,與天際流雲渾然一體。遠方,博格達峰餘脈的雪頂在烈日下耀眼生寒,與湖面的暖亮形成奇妙的對照。岸邊草原綠得發亮,金黃的毛茛、紫藍的馬蘭、乳白的蒲公英在風中招搖,偶有土撥鼠帶着一身陽光的溫度竄入草叢。這潑天的色彩與光,仿佛将某種難以言說的生命力,直接潑灑在我們眼前。

沿着湖岸向西北行走,暑氣漸消。風帶着湖水的涼意掠過耳畔,遠處雪峰的陰影在湖面投下細碎光斑,如撒銀粉,随波輕晃。光緒年間随左宗棠西征的方希孟,冬日途經此地時,曾見“層冰萬古凝不開,茫茫一白如潮來”的靜穆冰湖。 時值八月,那“層冰萬古”已換了形态——化作湖中漣漪,岸邊淙淙溪流,拂面涼風。雪峰冰棱在烈日下如嵌山尖的水晶,山腳融水叮咚彙入湖中,濺起的水花帶來絲絲清涼。古今觀湖,時節不同,景緻各異,但那份面對壯闊自然的觸動,或許相通。

日頭偏西,湖岸陰影漸長。師生們聚在觀景台涼棚下小憩。風從湖面漫來,帶着濕潤的草香與水汽,悄然吹散暑氣。夕陽西斜,天空暈染開暖橙,從天際淡金過渡到近山绯紅。賽裡木湖也換上了柔妝:湖水沉澱為溫潤靛色,雪峰輪廓鍍上金邊,峰頂積雪泛着暖紅;倒映着碧草、青松、雪峰與天空的湖面,宛如一塊巨大的魔鏡,元代道士丘處機筆下“天池海在山頭上,百裡鏡空含萬象”的磅礴氣象,于此暮色中得到了最生動的诠釋。草原在暮色中層次分明,野花悄然收攏花瓣,似恐驚擾了這沉靜的溫柔。

一位老師指尖拂過沾露的草葉,望着暮色中的湖山,輕聲感慨:“守在這裡,從日中到日落,才更覺得‘讀萬卷書,行萬裡路’這話的分量。紙上得來終覺淺,眼前的湖光山色,給那些文字添上了溫度、氣息和顔色,也讓我們仿佛看到了古人的眼睛。”

暮色四合,湖山無言。這一日,從熔金正午到溫潤暮色,師生們在賽裡木湖畔駐足了整整半日。湖水的藍、雪峰的白、草甸的綠、夕陽的金,連同那拂面的涼風與腳下的棧道,都深深印入腦海。

歸途的大巴啟動,窗外的湖漸漸融入夜色。車廂裡很安靜,或許每個人都在回味:這半日的光影流轉,不僅是一場視覺的盛宴,更是一次無聲的浸染。那些關于山川湖海的文字,讀過的、寫過的,在此刻仿佛找到了現實的注腳,變得愈發清晰可感。賽裡木湖的這一天,就這樣靜靜地沉澱下來,成為我們新疆之行中,一份厚重而溫潤的記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