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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的文科教什麼?(轉摘)

2014年10月31日  

好的文科教什麼?(轉摘)

文科生病了

這個題目不是很适合作演講。按社會學家米爾斯的說法,思想起點低的人才會想這種一般化的問題。而且,凡是一般化的問題,人人都知道一些;凡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都不太好講。就好比人家問畫家什麼最好畫什麼最難畫,畫家會說:畫鬼易,畫人難。畫鬼易,因為大家都沒真的見過鬼,亂畫不要緊。人呢,是大家見多了,亂畫不得。現在談這個題目,近乎畫家畫人,其實有點難。
  難談而終于又談,是因為現在誰都覺得文科生了病,我們不免要關心一下。
  圈外人對文科大概有四個印象:第一,文科是文、史、哲老三樣,加上一大堆社會科學諸如政治學、社會學、教育學、經濟學、法學、語言學、傳播學,等等。第二,文科是一大堆要背要記的文史知識、概念、理論。第三,文科總是閑來生出許多愁,或者培育神經質、常有理,或者弄辭章、玩文字。善愁則如馮延巳,明明春天像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跑來,大家蠻可以簡簡單單做個春光燦爛豬八戒,快快活活地迎上去,可是馮氏卻是輕聲一歎:莫道閑情抛擲久,每到春來,愁怅還依舊。日日花前常病酒,不辭鏡裡朱顔瘦。湖畔青蕪堤上柳,為問新愁,何事年年有?獨立小橋風滿袖,平林新月人歸後。這種文字美得很沉重、很入骨;但是,要是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時時在你左右這樣病病地歎息,你如何消受得了?善辯則如宋玉,《昭明文選》選了他的《登徒子好色賦》、《對楚王問》。兩篇東西都是把事情反過來說,話很漂亮,可是得理了也讓人煩厭。還有些文人偏好玩文字,嘴上承認立德、立言、立功為三不朽,可是立德很辛苦,立功要有勇力加機會,而且事美一時,比不上語流千載,不如擺弄辭章。辭章有入耳之娛、悅目之玩,可是大家實在覺得它的用處很可疑。第四,凡此種種加起來,文科就落個不好的形象:文科沒用!假如一定要學,不過需要一個好記性罷。
  圈内很多人的感覺也不好。很多有成就的文科學者,不願意讓孩子再學文科,好像那是受二茬苦似的。有些學者在外面風光八面,回家了,孩子對他說我以後才不願學你這行。你說這是什麼打擊?有一些優秀的文科學者倒是願意獻身于自己的理想或者偏好,但是的确很難架得住生活細節一點一點地打磨他們的銳氣。
  
  文科真是生了重病。

我不打算談這些問題的性質是什麼,産生問題的原因是什麼,那有點複雜。要解決這類問題當然更難。我在這裡隻是想先談一個問題:沒有生病的文科應該是怎樣的。就是說,我想先談一談我心目中的好文科可以教什麼,而喜歡文科的人可以從文科中學點什麼。

文科教育有好壞之分

文科在有些情況下的确沒有用。什麼情況?在無須待人接物的情況下!我本人有時喜歡跑到某個人煙稀少的地方,對着綠水青山、白雲蒼天發呆。發呆是極度惬意:你不用跟人打交道,所以不煩心;你又無需為生存而與物打交道,所以不繁忙。我想,要是一個人可以老是發呆,該多好!要能那樣,很多東西是多餘的,社會上待人接物那一套整個都是多餘的,至于文科,肯定更是多餘的,真就沒什麼用了。
  但那是不可能的。每個人不管情願與否,都在社會裡,處在各種社會關系中,用不同形式直接間接地與人打交道。就是說,你不得不處事處人。更重要的是,在一個社會裡如何待人接物好,大家需要有大體一緻的看法。有了它,我們相處、來往才有個起碼的彼此預期,可以正常交往。否則,大多數事你就沒法和平地做。比如,四個人打撲克,剛剛還說A比老K大,到第二圈一個人堅持說A是最小,每一圈都為這類事吵,這牌還怎麼打下去?你去買菜,要是每次都不能确定錢交給對方後,人家會不會賴掉要你再付一次,你該怎麼買菜付錢?你乘公交車,要是司機每次到站隻開一個門,前、中、後門開哪個,臨時看他高興而胡亂決定,這車還怎麼乘?我們經常講到的文化,其實就是一個社會中大家可以分享的、相對固定的待人接物的辦法。隻不過,每個社會的文化辦法不太相同,而且習慣性的辦法可能有一些好、有一些不好,需要不斷加以分辨、改進。我們講的文科,從根本上說就是探讨、研究什麼才是好的待人接物的規則與辦法,并且要盡可能地傳播這些好的辦法。巴金先生晚年曾經自問:文學藝術的作用、研究目的是什麼,難道我們在紙上寫字隻是為了表現自己?他同意:一般人都承認文學的目的是要使人變得更好。其實,這也應該是整個文科的目的。
  對什麼是,什麼是更好,會有分歧,但是我還是要強調,我所謂好的文科首先是要符合這個指向:使人變好一點。否則,就是壞的文科。這正是好的文科該教人的第一要識。
  
  好的文科不該教人疏離社會

好的文科同樣可以承擔就職訓練,讓人們學習知識、技能、理論,更好地分析社會環境條件,養成競争力,應對社會生存環境。一句話,好的文科應該教人正常地融入正常的社會,而不是病态地疏離甚至逃避正常的社會。不妨說,好文科第二識是:不要光讀死書,還要教人捕捉社會需要、市場需求。
  有些人老講市場社會對文科不利、不公。其實,以市場經濟為經濟主幹的社會,也給了文科一些很公平的機會,所以,教文科、學文科的未必就不能很好、很正常地融進社會。據說,杭城房地産老闆有半邊天是曆史系出身的。文史出身并沒妨礙他們狡猾地捕捉市場動向,反而方便他們從海内外先發達國家、地區、城市的過程中,明白中國要經曆房地産業興盛期,可以先入行賺錢。近來老是露面的馬雲,買雅虎中國,算是中國IT業中的一件大事。他學英語出身,是一個典型的外行吃内行。依我所知,他沒技術、沒長相、沒武藝;他有的是膽、創新意識(或捕捉機會的意識)、一點韌勁,還有一點情商。而這些恐怕是他的文科教育、興趣教給他,或激勵他的。
  所以,現在有不少文科教師自己先疏離社會,沉浸在疏離社會的受虐感中,這倒是很糟糕的。當然,好的文科不會教人什麼錢都賺。那是壞的文科教育及壞的文科學習者的行徑,比如,美聲系學生做哭喪代理,什麼錢都敢賺,大概就屬此類。
  
  好的文科該教人智慧

說到賺錢,太史公早就感歎:天下人熙熙而來,皆為利來。可是,世上之事,是否都值得那麼看、那麼做嗎?我常常轉述帕斯捷爾納克在《日瓦格醫生》裡講的故事:上帝最初給人、馬、狗、猴4種動物分配壽命。人睡懶覺,遲到了,上帝把手裡剩下的25年全給了人。人很貪心,要多一點。上帝隻好請人自己跟其他動物去商量。人先央求馬,馬很善良,勻出自己25年壽命給人。人再找狗、猴子商量,狗和猴子也各勻給人25年。人終于有了百年壽命。從此後,人的第一個25年過的是人的生活,第二個25年像馬一樣幹活,第三個25年像狗一樣亂叫,第四個25年則像猴子一樣被人取笑。
  很多人不就是這樣過一輩子的嗎?要想避免,當然需要智慧,弄明白什麼所當為,什麼不必為。而好的文科就應該培養人的智慧。不妨說,好文科第三識是:不要光死讀書、死掙錢,還要學習有所不為。善用文科智慧,有可能好好取舍目标、準則,不做技術白癡;有可能抵制身邊流俗、惡俗,至少不被它所欺;還能更好排遣自己的問題,知道什麼事可以理解、什麼事不一定值得你去湊熱鬧,什麼事你可以去湊熱鬧但不必頂真,甚至可以一邊自我嘲笑一邊高高興興去做,比如做個粉絲什麼的。

好的文科該培養美感、詩意

好文科應該教人浸淫高級文化、養成雅緻情調,争取過有詩意和美感的生活。我說這是好文科第四識:不要光讀專業書,還要學習一切改良情趣的東西。
  包斯威爾的《約翰遜傳》說,獨立完成《英文字典》的約翰遜自稱他的拉丁文是被老師亨特先生揍出來的,對體罰教學甚為稱許:我甯願學生們害怕教鞭,逼他們念書,也不願整天羅羅嗦嗦告訴他們,要這樣做,要那樣做,将來才會比你哥哥姊姊更有出息。鞭子本身就有斬釘截鐵的力量;孩子們害怕挨揍,隻好用功,問題就解決了。如果鼓勵他們争強鬥狠,互别苗頭,造成優越感,一定贻害無窮;并且使得兄弟姊妹間相互懷恨。體罰本身不合現代教育之道。但是,他反對鼓動孩子一味出人頭地、同胞競争,以至于敵視他人,實在是切中了大問題。競争之心不能适度被調控,一定出現令人難以想象的明争暗鬥。劉向的《新序·雜事》記載過一則故事:楚人忌妒梁人種的瓜好,晚上偷偷去搔梁人的瓜,讓瓜死焦。這個楚人之心思、之勾當,既險惡又典型。要是現在人人都有這個楚人這般心眼,每個人對他人都防不勝防,這個社會就麻煩大了。用荀子所言,人生而有欲,不能無争;但是,争則亂,亂則窮,窮則不能勝物。解決辦法,一是荀子所謂的在行為、分配各方面,制定度量分界,讓大家可以和平養生。所以,他說禮者養也。另一個更現代的辦法,是鼓勵孩子們培養興趣、美感、詩意,懷着追求興趣、美感與詩意的滿足的态度去學習,而不是隻惦記着出人頭地。這正是好文科該努力教育孩子們的基本内容之一。英國的洛克所謂自由主義教育之為了培養人而非勞動者,意思庶幾近之。
  詩意有時讓人很惬意,甚至令人化苦為美。《宋詩選注》錄蘇舜欽之暑中閑詠雲:嘉果浮沉酒半醺,床頭書冊亂紛紛。北軒涼吹開疏竹,卧看青天行白雲。炎炎夏日,讀此詩而體會此意境,可有清涼之意?又:詞牌更漏子,調子始于溫庭筠詠更漏的詞,下阙為梧桐樹,三更雨。不道離情正苦。一葉葉,一聲聲,空階滴到明。不眠之煩,于此轉成另一種心境,反而有一番凄美了。當然,美感與詩意都涉及極為主觀感受的東西,所以,要理性地解釋清楚,或讓這種解釋得到大家普遍認同,一定會有相當的困難。這意味着什麼?至少意味着美感與詩意作為一種令人愉悅的東西,我們大多數人都有某種樸素的直感,但是仍然有待于學習、培養。美感是我們面對對象時獲得的一種内心愉悅;它與所謂快感的區别,大概在于很多人所強調的非物欲。而這不是與生俱來的,主要是通過文科學習而養成的。
  
  好的文科該教人清醒而有愛心

前面講到,好的文科要研究和傳播一個社會中好的待人處事的規則與辦法。解決這個問題當然很難。因為社會是由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組成的,每個人身上都有社會性和反社會性,一方面會跟别人合作,另一方面又時時有跟人家比高低甚至不合作的激情、欲望。用19世紀的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的說法,這種激情分為兩種,一種是男子漢的激情,要比别人優秀。我們不妨說這就是出人頭地之心、自由之意欲。另一種是娘娘腔的激情,要把優秀者拉下來跟自己一樣,我不行也不讓你行。我看這差不多就是所謂的平等之心了。
  現代社會、政治、文科在處理這個問題時,比較正常的一面是承認這兩種激情難以消滅,也很正常,所以,幹脆把自由、平等一起當成一個社會待人處事的基本價值,而把工作難點放在減輕自由與平等兩種價值之間的沖突。不夠正常的一面,則是現代社會、政治、文科總體上不太講究發揮人們的合作心、愛心的那一面。光講自由平等,是團結不了社會的。其實,要是後一面發揮出來,各種社會規則、政治辦法都會變得多餘。發揮愛心的辦法說起來也很簡單,孔夫子的說法,叫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;在《新約》,叫愛人如己。人人都奉行這類規則,其他規則實在沒有用處了。當然,這麼簡單的規則大家反而是不容易做到。但是,我想強調的是,不能完全做到,不等于它不重要。我認為好的文科在教人清醒認識人的短處、複雜時,仍然要鼓勵大家的愛心。而且這種愛心還不是基于自戀自愛,而是從停止愛自己開始的那種愛心。
  
  好的文科該教人使用美好的文字

曾聽朋友講,他老家的一位婦女主任,出門參觀,又很虛榮地想表現自己有欣賞力,看到一個房子,她就說:嘻,真好看。進了園子,她說:嘻,真好看。然後看到一棵梅樹,她又說:嘻,真好看。一路下來,看到每樣東西,她都說:嘻,真好看。我想,同樣是梅花,林逋看到,就不滿足說真好看,或真香,而是挖空心思想出一句詞:疏影橫斜,暗香浮動月黃昏。前者的表達雖然樸實,畢竟貧乏;後者的表達則是美詞、美文。
  這類例子比比皆是。你用徐娘半老,風韻猶存贊揚人家中年婦女,就是陳詞濫調,人家聽了還生氣;你借蘇東坡的一朵芙蕖,開過尚盈盈誇她,則屬動聽。你到滿覺隴聞到桂花香,說:真香。再到楊公堤上的知味觀又聞到桂花香,你還是說:真香。這是傻氣。要是你像蘇東坡一樣說:水殿風來暗香滿。那才是文氣。你直通通訓人家少吃豆子免得在公共場合放屁,雖屬好意,畢竟粗魯。可是,你也可以用英國童謠講:Beansbeansthemusical fruit.The more you eatthe more you toot.這就是幽默了。
  那麼,我們為什麼不說好聽的話,不寫好的文字呢?我覺得好的文科就該教人用美文表達。
  以上6個方面,是我認為凡是好的文科教育在最低限度上應該教的東西。這些東西合起來,至少能幫助一個受文科教育、陶冶的人有一種從容的心态,過平和的生活。據說,已經87歲的貝聿銘先生講過:我把每個睡醒後的早晨都當成一件禮物,因為這表示還有一天可以工作。這種心境,很像晚唐詩人司空圖填的一首詞:買得杏花,十載歸來方始坼。假山西畔藥欄東,滿枝紅。旋開旋落旋成空,白發多情人更惜。黃昏把酒祝東風,且從容。好的文科,就應該把人教成這樣;聰明的人,就應該從文科中學成這樣子。學好了,我們會發揮智商、情商,把平庸瑣碎的日常生活過得不那麼平庸,不那麼煩。曾有老話說:學好數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。其實,隻學數理化,躲在家裡也害怕。而我這個演講無非想表明:學好文科,怎麼生活都不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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